樊琼,樊老师,我的小学老师,本名樊一平(文革时更名),时年七十九。他是我的“老朋友”,我的启蒙老师,忘年交。季羡林先生说:“孤独的人是很难交到朋友的,除非他们同样孤独。”我自认为不是一个孤独的人,但是是有一点孤僻的。樊老师在理论上也是交不到朋友的人,因为他不仅孤独而且孤僻。但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,我们成为了朋友。
我尊敬樊老师并不完全是因为“一日为师,终生为师”那种美德,也有一部分是因为我知道老师在学生面前总是要吃一点亏的,比如在吃饭的时候老师要付账,学生通常都可以在旁边看着,而且心安理得,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开启我独立思考的大门,毫不夸张地说,他在我心目中不亚于卢梭、博登海默、曹雪芹、古龙、鲁迅、钱钟书、乔丹的地位。有一次我问老师:“你觉得学习的好处最重要的是什么?”他笑笑说:“在嘈杂的人群中做个不一样的人。”(后来我知道这是美国思想家、诗人爱默生的名言,原句:在嘈杂的人群中做个完美的独立思考的人)
三十年前,老师坐着一列破旧的慢车,穿过重叠着乌烟的大山,再穿过闪烁着星光的平原,来到了脏乱不堪的北京南站。列车两天前的下午启程,第三天的凌晨到达终点了,它在山上山下蠕动的过程耗费了几十个小时。在这漫长时间里,他没有座位,与无数上上下下大兜小兜肩着拎着的陌生人,胸贴着胸,背靠着背,他在自己的文章中写到:在列车的脏腑里,呼吸着它的呼吸,循环着它的血液,我没有座位也没有尊严,它去往的地方或许是我找回尊严的地方。读大学时我也曾多次坐过火车——春运的“绿皮”火车,比老师幸运一点,我能够买学生票,能在“人山人海”中觅得一处栖身之地,但是岁月的车轮并没有改变它行驶的轨迹——“与无数上上下下大兜小兜肩着拎着的陌生人,胸贴着胸,背靠着背”的戏码依然还在上演。不同的是我们已不需要为了尊严去抗争,而是为了更加舒适的发展空间和渺茫的未来去抗争。此时我也有了同老师一样的感受——或许“绿皮”车去往的地方也是我找到答案的地方。
多年来,我断断续续地阅读了老师许多的文字(从未发表),它们几乎成了我人生的“宗教”—— 在纷扰的环境中,长于独立思考,时刻葆有自己的判断。对于这宗教的魅力远非文字表面营造的边城长河给人的欣赏愉悦,在其文字背后,隐藏着对社会和人生的思考,也传达出一种对后辈、对朋友的关心和爱护。
近年,老师每写完一段文字,常喜欢题上“时年近八十”,我可以想象他心里的骄傲和喜悦,能活到八十,已经是件值得骄傲的事,更值得骄傲的是,一个近八十岁的人,还能有那么蓬勃的生气,至今健谈能饮,我从未想到一个八十岁的人,还能有那么大的能量。我想那除了要有一份广阔的胸襟和乐观的态度外,还要有一份对生命的热爱,才能青春永驻。
张爱玲说:“活在爱情中的人,才能永远年轻。”
我说:“活在思考中的人,也能永远年轻。”